我曾看到过那个男人身上的 82 个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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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就是我,Google 系统中的我。
「为您提供更实用的广告内容」,Google 会对每一个用户进行广告个性化。而这些标签,就是 Google 为「个性化」的我所打下的标签。非常贴心,它甚至怕我看到没用的广告。
Google 花了小二十年时间,和一代人类最聪明的大脑制作了这个名为「个性化」系统。这套系统在互联网上帮助我们「成为自己」——从而区别开剩下的那几十亿网民。 在这个美丽的线上世界里,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在这套系统中,我是独特的(所以我的广告也要不同)、复杂的(只推一种广告可不行)和多变的(一个广告不要出现太多次)。
但这套个性化系统不是 Google 独有的。这个世界上几乎只有两种互联网公司:已经拥有这套系统的公司,和渴望拥有这套系统的公司——没有也没关系,有多个服务商愿意为没有的公司赋能。这类复杂而静谧的系统,悄悄供养起了我们今天的互联网。因为今天的互联网平台公司,几乎都是靠广告挣钱。如果一个公司按照自己从哪挣钱来来定义,那他们都是广告公司。甚至不会有互联网行业,有的只是线上广告行业。
百货商店之父约翰·沃纳梅克(John Wanamaker 1838-1922)曾说:「我知道在广告上的投资有一半是无用的,但问题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半。」互联网公司希望每一分投资都是有用的。我们曾以为互联网连接最成功的是人与人,结果发现是人和广告。
正如 Google 所说:「为您提供更实用的广告内容」,所以每个人的广告都要是不同的。个性化系统应运而生。线下的物理世界可能永远也无法精确量化一个人的行为,但线上却轻而易举。比如对于 Google 来说,它知道我订阅了 73 个视频、分享了 41 个文件、保存了 12 个地点、有 963 个书签......我自己都记不住这些事,它全知道。那为什么不能基于这些数据,尝试推荐一些我可能感兴趣的内容呢?这个想法太自然了,甚至我们重新发明十次互联网都一定会有人想这么做且获得成功。从我们打开外卖软件、到边吃边看社交网站再到睡觉前刷购物网站,这类的系统都在运作。它无处不在,就像是控制互联网的神。
个性化、推荐系统、算法推荐、信息过滤系统......神有很多的名字。供奉着这位神的教义是:提供服务、获得数据、促成或者直接提供消费。
在线上生活无处不在的世界里,互联网由一套巨大的在线数据库所堆砌。所有线下活生生的个体,都转化为一个充满了标签的表象。对于电脑来说,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身上的标签。作为个体的用户经由数据这一中介变成了算法所观察的......我在思索有什么词,突然意识到:这是「逆向景观」。
在流畅的行文中突然跳出来解释名词,我知道这是一种不好的写作风格。但是在谈到「逆向景观」,需要解释下什么是「景观」。这个词来自德波(Guy Ernest Debord, 1931-1994),他在著作《景观社会》中写道「我们周围的世界通过各种图片和媒介,一切都变成了一种被观赏的现象」。景观被暗示为「值得看的东西」,吸引受众。
比如说我是东北人,大家认为我们的天赋是喊麦——事实上 99% 的东北人都没喊过麦,甚至没听过。我在出东北前,也不知道「老铁」这个词。为什么东北之外的人会对我们有刻板印象?因为少数东北主播代表了其他沉默的东北人。他们成为了大家观察东北时的「景观」。而其他外地的内容创作者们,为了满足受众对东北的关切,也要主动迎合这种「景观」。可以说,他们都是呈现东北时的中介。我们无法直接与事实对话,只能通过中介由「景观」来呈现。我们不需要了解「景观」背后的真相,但我们可以自认为「景观」就是真相。
如果这些少数人创造的互联网内容是「景观」。那大多数人就是被这推荐系统反过来观察的「逆向景观」。每个人都变成了数据。算法不需要真正了解人,它只需要根据将人降维后的数据提取并应用就可以。不论怎么说「个性化」,这不过是标签的集合。
我脑中有一幅场景:你背对着一片密林,面前是一栋巨大且布满窗户的楼。每一扇窗后里面都是一个人的卧室。有些人的房间亮一些,就看得清楚点;昏暗一些,就模糊点。对于房间里的人来说,他们隔着窗户可望而不可及的密林就是「景观」。那些真正走到密林之中的人会发现,这其实是巨大的计算机丛林。房间里发出的光帮助这些计算机进行算法的「光合作用」。
由徐缓和 Midjourney 合作生成
这巨大的计算机丛林在通过这些卧室,来分析每一个人。而对于分析他们的计算机来说,他们是「逆向景观」。你站在这里,会非常明确地意识到:如何仅仅凭借着卧室的一隅来判断一个人呢?简直就像是狗仔队靠翻厨房外的垃圾桶来做分析明星隐私一样。但这就是今天互联网的运作方式。互联网用算法将人变成标签的集合来取代真实的自我。用户观看互联网算法推荐的内容是景观,互联网通过标签来观察人则是「逆向景观」。
人和人交往,会意识到刻板印象是错误的。刻板印象试图用少少的几个标签来描述一大群人。互联网是一个巨大的刻板印象,对全部用户的刻板印象。
绝大部分互联网产品不在乎真正的人。对的,大家都知道互联网产品要「做出用户想要的东西(Make Something People Want)」;我们有用户画像、A/B 测试、焦点小组......可如果我们仔细观察,马上能意识到:这类操作都是在将人变成可以标准化的标签。我们互联网行业有一句话:如果你能量化一个数据,你就能想办法提升它。这是一个非常技术乐观主义的思维模式。我们能量化广告的点击,那我们就能提升点击率;我们能量化用户的留存,那我们就能想办法让用户更爱我们的产品;我们能量化用户停留的时长,那我们就能让他们更加沉浸在线上的世界。数据如此丰沛,用户却异常悲哀。
可那些不能量化的呢?我面对长白山时的崇高之感;你读到武松「狂笑惊散四方客,大怒偏向虎山行」时的酣畅漓漓;他在圣家族大教堂里听到咏叹调时的热泪盈眶......这些我们认为塑造了自我的经历与体验,无法被算法量化。《红楼梦》没有什么可量化的,曹雪芹甚至不希望人们读到它的结局。可它在下一个千年依然会被阅读。那些「用户想要的」东西,鲜少能活过十年。
不是说做用户想要的东西不对,毕竟大部分产品死于从来没被需要过。而是在做出这种产品的基础上我们应该多问一层:那么,代价呢?明白我们付出了什么,才能让未来变得更好。
我是和网络一起成长的那一代人,人生轨迹几乎重合与网络世界的发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网络对我来说代表了人类向前的一种力量。我们对它充满了种种玫瑰色的想象。可地狱之路经常是由善意铺满的,我不会说网络世界乃地狱,但网络也并没有成为理想中的应许之地。
现在,我们比十年前、二十年前更清晰地看到互联网的全貌。这是互联网诞生之后,我们最应该对它进行讨论的时代。
接下来我会陆续在 crypto4.wtf 更新一系列文章,希望和你一起探讨今日我们所面对的挑战。但坦率地说,我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提出问题是我的极限。
该系列的名称是:Fire Lily。它是一种生长在南非花,只在森林大火后绽放。有时它沉睡在地下十几年才会长出地面并且开花。所以这是一种只在危机时刻绽放的花。
gl hf and enjoy fire lily;)
“ 我面对长白山时的崇高之感;你读到武松「狂笑惊散四方客,大怒偏向虎山行」时的酣畅漓漓;他在圣家族大教堂里听到咏叹调时的热泪盈眶......这些我们认为塑造了自我的经历与体验,无法被算法量化。《红楼梦》没有什么可量化的,曹雪芹甚至不希望人们读到它的结局。可它在下一个千年依然会被阅读。那些「用户想要的」东西,鲜少能活过十年。” 这些距离作者定义的量化,中间还差一个数字化。“ 崇高之感” 通过脑机接口或者各种体征传感器被数字化之后,接口服务方或者传感器平台就能量化并通过向第三方证明这些数据来获利了。
我觉得关键问题不是被数字化,或者量化。关键问题在于,现在我不能自己向第三方证明数字化的自己,必须要经过之前给我提供数字服务的那一方。我憧憬的未来是,各种和我相关的信息全部token化(不一定用区块链),我自己手里有一个由无数多个token组成的完整的数字化自己,我自己可以脱离信息产生方自证,自由的使用某部分数字化的自己在任意产品和服务上,使用的同时又在进一步的数字化自己😄